【原创】沉烟寒｜（1）
近来倒是再无妖魔上门寻衅，可那书生的头痛也愈紧。
……就连自己的身子，也将显了。
竹隐一下一下顺着小腹，个中滋味却是难言。幸而自己身形长佻，使衣裳遮了也可再搪塞一阵。那书生真真痴愚得很，自己或走或留，都勾不起他疑心。自己才揣上崽子、反应最厉害的时候，因怕他有疑，漫寻了个托辞躲身；谁想他是一句也没多问，还乐呵呵地要自己早点回来。
你可千万不能像他，竹隐心对腹中那崽子说。
既往那受天命而除妖，威风凛凛的人，死过一回，就成了这样子。竹隐对紧衣裳，双目尽管锐长妖冶，却渐自染愁。如此下去，恐怕再过不多久，丛钰便可将前尘尽数忆起，看清那段勾缠，又明了自己死因，目及如今时又将如何呢。那条曾害得他受天诛而亡的蛇妖这一世又凑来眼前，还与他……
且又节外生枝地多了这个小东西。
怎敢奢求他对自己有所顾怜，赶忙遁走才是正经。可另有一群妖魔不依不饶的，自己一去，放着这百无一用的冤家等死不成？竹隐叹口气，罢了，自己躲身在外那段时日，也未敢离远去，紧替他防着，也算保他一段周全。尤其怕尹已那死催的再做些手脚。
向晚时，丛钰归来了。
“今日，可还犯过那头疼之症？”桌上，竹隐淡淡问。他一看碗盏里那清汤寡水便来气，丛钰甘愿茹素他不管，可自己现在是一张嘴吃两人的份，仅此哪里够呢。罢了，明日上山，捉只山鸡或野兔回来。丛钰未答他所问，反而关切道：“祝兄胃口不佳？”
竹隐含糊”唔“一声，提箸拨两口糙米饭，不明其可否。
见竹隐动过筷子，丛钰方才松爽下来，间隙回应方才的话：“今日可是好的多了。我这不知是何症候，待到哪一日赋闲了，我上镇子去抓副药来。”
你那病，吃药也是无用。竹隐暗想。
丛钰每日辛勤上学堂教书，提回几吊钱，换些油盐糙米，还需隔期上茅屋后山打柴。清贫度日，堪堪温饱而已。竹隐倒是忍住了没问他如何不肯致仕，他若有那般志向，想来早去了。眼下终日里守着份教职，被群学童围着，丛先生长、丛先生短的。
看他倒也欢欣。
“当中几个固然难管些，却皆是心地纯正良善、极好的孩子。”说起他的那班学生，丛钰之言笑皆晏晏然。起初竹隐闻及只轻嗤一声，可就在小东西来了之后，再听丛钰说这话，心中总有几分悸动。
“你想要吗？”有一回索性失声，脱口而出。
“什么？”丛钰愕然。而竹隐从容含笑摇头，暗自慌乱着将这话撇过一边去。
不管他想不想，自己都把这孩子留下了。如此贪馋。
孽情之始是因着救他，为报风雪天将险险冻死在山中的自己捡回家的恩德。竹隐头回知道，丛钰前世结下的梁子可多，也是天不助他，还有几个没杀干净的，蠢蠢欲动地欲复旧日仇怨。尹已便是当中一个。那蝙蝠精不知交了什么运，未被伤及元魄，幸留得青山在。那晚他化作行路老妪，敲门来讨碗水喝。
竹隐在里屋闻得异动，迤着蛇身苏苏游去时，恰撞见丛钰仰翻在地，痛苦挣扎之状。
他识得这术式，开解之法唯一，便是与精灵之体交合。尹已原以为丛钰只身在此，不料自己做了当中变数。眼看丛钰已陷昏迷，容不得自己半点思虑，旋即摇身变作人形。
然后……
收拾衣裳时，竟避过身去，不忍看他。他面色已如常，呼吸也渐停匀。竹隐不见自己面色，红得像要滴下血。指尖也隐隐发软，惊恍间只剩下一颗心，咚咚砸着胸口。
他自知这是动了情。隔世之后，丛钰与己竟自两立，又何必涉他命途。他钉在原地惶然一阵，心梢上忽然刮来一句话，将千头万绪抚平——
罢了，他前世那一命也是自己欠的；再不济，只当偿还今世相逢时那一点子恩情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