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创】沉烟寒｜（8）
也是一时情急，直至三人带着陷入昏迷的丛钰离去，都未发现角落里那段泛着光泽的鳞片。一条乌黑游蛇徐徐迤身而出，吻前“咝咝”闪着信子。
竹隐不见，就在方才道士破门而入的刹那，屋檐下一只蝙蝠惊飞，很快便逝于茫茫夜色。
游蛇匍匐一阵，待屋宇内外、整个儿地静下来，方才向外迤去。
“大哥大嫂，有我守在此处，你们只管安心便是。”凌鹤骞回头，向着章家夫妇道。夫妇俩依旧悬心不下，向屋内张了一眼，连连称有劳。
“娘，丛先生这是怎了？”七槐也来凑热闹，特别是将先生迎进自己家中，这更是新鲜了。
“丛先生恐是撞了不干净的东西，魇着了，这位师父便是来搭救丛先生的。”眼看七槐要往屋里钻，妇人连忙将他拢至自己身边，摸着他剃青的后脑勺低声道。
“多亏了你娘。”章铁匠在后头带门。
“他爹，你说咱们镇上素来太平，这又是怎么闹起来的？”妇人扭项，神色间有些紧促，显然她也不安。
“方才凌师父不是说，丛先生那住处，方位本也不好，又偏僻些，难免有怪事。”章铁匠皱起眉。
“嗳哟。”妇人浅浅叹惋，忆起丛钰发狂之状又有些心悸，“幸亏早来一步，不然......”
咱们走吧。竹隐款步于夜，心对身上那孩子说道。
这一日总也要来，不过来得早些，也猝然些。
丛钰识破自己真身，又被接到镇上，如此殊途昭然。自己是再无可担心，亦无可留恋了。
丛钰仍旧不省人事，给仰躺平放着。凌鹤骞揭下符纸，略凑近些细察他面色——灯下，书生面皮更是蜡黄，眼下隐隐泛起乌青，双唇血色尽失。他方才中了幻魇，因而癫狂。凌鹤骞不由拧眉——这术法可不是百试百灵的，唯遇着三魂当中、爽灵之魂有缺者方有机可乘。这书生也是个可怜人。然而，再度定睛看去时，却觉出他体肤下隐隐伏一股不寻常气息，似是累造杀业。就着这副文弱皮囊，更显诡谲。
这书生，究竟是什么人？
方才他之灵识受尽摧折摇撼，正是虚弱不堪，好歹无性命之虞。凌鹤骞一面这样想着，一面搭上书生脉搏，蓦时更惊疑——以脉象观，书生此前曾中过毒。
欲知情由，须待到他醒转了。凌鹤骞强捺下焦急，向章家夫妇讨了碗清水，抬着丛钰后脑，往他口中灌进一些。片刻之后，丛钰指尖一动，竟有了复苏之兆；但见他眼睑微掀，尽管眼神仍有些浑浊，嘴唇也一并翕动；反复几次后，他视线茫茫向四下一扫，终于聚在凌鹤骞身上，惊讶之情掩于虚弱当中：“这……这是哪儿……”
“镇上有户姓章的铁匠，应是与你相识，遂将你接来他家中。”眼前说话这人道士打扮，生得一副清寒面貌，刀裁眉下著凤目，眼梢飞挑入鬓，眉心点红，烙下一片煞腾腾的艳气。
好个玉树兰芳的小道长。然不容丛钰恍神，他极力吸收刚才那话。章姓铁匠，不正是七槐家吗。今天一日内几度移换，他已有些木然，待反应过来，也只是佁望床顶，一言不发。
就连竹隐也不见了。他喉间动了动，却未脱口，下意识觉得不提为妙。
“凌师父？”门外传来温和话音，是妇人送粥来了，“丛先生如何？我煮了些粥，等他醒了，多少让他吃些吧。”
凌鹤骞起身应门，余光见丛钰眼中微明，心想他与章家夫妇不仅相识，更应相近；自己只添他犹疑，不若令章大嫂与书生说来。
门开刹那，凌鹤骞自妇人手中接过粥碗，酬道：“多谢大嫂，丛先生方醒。”
“啊？”妇人显讶然，意欲回身，“我与七槐的爹说一声去。”
“哎，大嫂留步，”凌鹤骞稍稍拦她，“请先随我进来。”
丛钰听之，自觉这副面貌多有失礼，急欲坐起时，躯壳却怎也拔不动。
妇人小心走近床边，见丛钰勉力之状，连忙推阻：“丛先生不必着急，躺着就是。”顺手在裙上抹了抹，接着被凌鹤骞让到床边凳上。
丛钰一见妇人，心中多少沉下些——好歹见着一个实而切实的人了。
“丛先生，这是凌师父。”想着书生应当不明所以，妇人坐下后第一件事，便是向他言明道士身份。但见那道士立在妇人身后，顺着这话深施一礼：“小道俗姓凌，道名鹤骞。”
“丛先生，你今儿个，可是遇着什么怪事？”妇人回想白日所见，微微皱眉，“白天我还在街上见了你，你那时说要去药房抓药。药房只在咱们镇西头有的，你可记得？”见丛钰怔怔点头，妇人抿唇，再说话时有些迟疑，“可等我再回头，却见你折身往东头去，我觉着奇怪，便唤你，你却不应。”她说着，不免懊恼，当时若走入道中将丛钰拦下便好了，“过了午后，有人叩我家门，待我去应门时，便见了凌师父。他自说是偶然路过镇上，隐隐觉出妖邪之气，遂问我，这几日来，见了什么疑状没有，我便把你那事儿与他说了。”
“也是章大嫂警醒，这才保住你一条命。否则——你之终局，便是受幻魇驱使，自戕而亡。”凌鹤骞身形修立，说话时总端凝眉目，“丛先生，你仔细想来，今日你可曾见了什么可疑之人，抑或，可疑之物？”
妇人尽管未听清道士话中挟过那一词，却隐约明白这份疑难症候业有料断，如此便好办了。她放下心，与凌鹤骞一并问，语气却更急切：“是啊，丛先生，这不是小事，特别你往东去那会子，可一定寻摸得仔细些啊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