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GB】【原创】朝花酒|（3）
“好久不见。”在我心头蓦然不合时宜地掠过这句话，我设想自己面带恬静恐惧的微笑向着乔明熙说出这四个字的模样。他剑拔弩张，而我则安之若素至仿同若无其事，何其滑稽。当然是没法说出口的，因仰着脸，心也像是给人提在山崖上，下临无地，只一味尖尖瑟瑟打战。
我与他之间千头万绪在这窄窄空当儿悄然融冻，好似无数条于冬眠中苏醒的蛇，交缠窜绕。乔明熙试着张口，话却阻住，只用那双色浅而剔透的眼睛一遍遍扫过我，每一行目光中都有密密麻麻的字迹，书写成拷问的话。我如入无间，哆哆嗦嗦暗自祈求——乔明熙赶紧给我个痛快。他分明知道自己有怎样的威慑力，为何偏要以此作为惩罚。
“爸爸。”
当空中，霏霏圆润明净的声音扫开阴晦征云，仿同一片飘动的霞光。乔明熙一怔，后知后觉清醒，有些诧异地循着声音来处望去。霏霏手中捧着何姨亲手切的果盘，犹疑望着他，好像渐而读懂了这不寻常的空气。“......”我眼睁睁看着乔明熙面颜上隐忍不发的愠怒片片剥落，裸露出一片柔软无措，终于蹲下来，一手呼噜着霏霏的小脑袋，一手替她扶着半边盘子：
“谢谢霏霏。”他笑得终竟勉强，“霏霏先去找奶奶好不好，爸爸跟......”我的心悬起来，“...跟这个阿姨，”清楚看见他面色微沉了沉，“有话要说。”接着，用彩色塑料小叉子猎获一块草莓，塞给霏霏。霏霏对这突如其来爱昵的表示并不抗拒，小嘴巴鼓鼓，一咂一咂。乔明熙耐心，面对面守着她，直至这一口咽尽。霏霏极听话，不声不响，原路将盘子捧回去。乔明熙目送她，依旧保持蹲姿，稳沉如石塑。
正在想他是不是把制裁我的事给忘了，忽然又听到冷冷声音，突兀得令我一时未及意识到那来自乔明熙。“到阳台去说。”他冷淡敷衍地瞥过来，眼梢匆匆而过，不肯多加停留。刚想说我又不知道你家阳台在哪儿，却忽然见他率先起身。当即会意，慌忙跟上他，绕过茶几的时候膝盖给磕了一下。他听到身后传来“碰”一声响，却并没回头。顾不得疼，龇牙咧嘴，亦步亦趋。
乔明熙家有一整个开放式阳台，以一面落地玻璃窗与室内隔断，其中一扇改装成了玻璃拉门。阳台这地方，在我印象里是各种灰迹与斑斑的泥水点子，此处却不然，端的是清新整洁。我不相信乔明熙有这么贤良，所以多半要归功何姨。角落处分布着几个甸甸敦实的陶花盆，里头养着大丛富贵竹或君子兰，出落得一板一眼。这儿又与外边的世界连通了，晚风迎面而来。空中暮色犹然，远处楼丛林立，车水蜿蜒，星星灯火飘缀。客厅里的灯光太有瞩目之意，在外面，借着风与沉暗天色，终竟可将情绪减灭几分。乔明熙等闲倚住阳台围栏，摸向上衣兜——我看出来，他下意识又想抽烟。终竟只讨得一个空空如也，他恹恹皱眉，不满似地“啧”一声。意识到我始终在侧，忽然懈气，抱起胳膊酝酿着接下来要说的话。
“我，不会在霏霏面前冲你发火。”所以避开她来了阳台。我心中升起洪水决堤前的预感。他拧着神情，当中又有我熟悉的狠戾在跳动。“可这不影响我找你把事情说个明白，也不妨碍——不妨碍我厌恨你。”他面目拂来，眼中如有磷火。我木着一张脸，反复回味他说出“厌恨”两个字时的语气。厌恨厌恨，既轻且重——“厌”有蔑视之意，而他应当也有念念不忘，才能如此反复，将我捧起又放下地“恨”着。忽然间，心中凉凉飘过一句话——
负你的人这样多，可你怎偏偏认了死理一样，专门地恨上我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