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GB】【原创】朝花酒|（4）
在我眼里，乔明熙幸运而又不幸。比起大多数人，他家境可堪优渥，他年少时那种胡闹的做派，或多或少靠着家里的本。如果乔父没有将大把砸钱作为亲子之情的唯一表示，或许要好得多——当然，这种设想也永远只是设想。他在与乔明熙的母亲相识前便已成家，回国发迹后仍然不失经营，光鲜亮丽，名正言顺，看似永远参不进旁人。
乔明熙出生在国外，是乔父和他生母的共友带他回国，就此落地生根。
他已没有关于母亲的印象了，父亲的家在他又是一堵高墙，墙后自有温馨明亮，可对着他的永远是高峻冷酷的墙体，捉摸不透，无情无望。乔父与其明媒正娶的夫人也恩爱，也有孩子，是为与乔明熙同父异母的手足，瓜分尽了或也有他一份的父爱。后母知道乔明熙的存在，也偕几个孩子与他见过面。她亲善疏离，不咸不淡，只在冷不防间隐隐透出蔑视神气，像手在一捧锦缎中徜徉时忽然摸到针刺。小孩子的恶意则更露骨，他们以为他不备而窃窃议论，彼此挤眉弄眼地笑，当中有些话的片断鬼魅一样钻进乔明熙耳中。关于其详，他至今不愿跟我提起。
不知出于愧怍还是其他什么见鬼的情感，乔父在物质上倒不曾亏了他——然换个角度想想，九牛一毛耳，何况待自己亲生骨肉——送他进了九年一贯制的私立学校，也令他过了整整九年的寄宿生活。并非无家可归，房子也在乔父名下，却仿同隔离乔明熙的监牢；不久后聘来何姨，料理他衣食住行。
如此开端，逆反已成乔明熙成长路上的必然。现在想想，与一帮纨绔子弟朝夕相处，他没有走得更偏简直是奇迹。然而，抽烟喝酒纹身终竟也是顽劣，在乔父眼中为大不肖。在三天两头的打架逃课中，乔明熙磕磕绊绊读完了高中。乔父原本打算在他十八岁前夕送他出国，同时将何姨解聘。偏在此时，天生变数。
乔父一向倾心培养、却难抵母亲溺爱的婚生长子，比乔明熙大了四岁的乔千煜，遭遇事故，群殴之下重伤，入院时已经昏迷。这当中种种恩怨与相知相认的关系极复杂，总而言之，事情绕了一圈，来到全然不关己的乔明熙头上。乔父以为是他阴暗妒忌，在医院的走廊上重重甩了他一巴掌，直接对他那一侧的听力造成不可逆的损伤。与生父决裂，对乔明熙而言，某种程度上才是真正开始。往后四五年，他在社会的尘泥里摸爬滚打，生是剥脱一层皮肉。
终竟遇见我。
听他这样说，我嘴唇动了动，却仍像是给人钳着。而乔明熙敛去声息，只在对面钉住我。他那一双浅色的眼珠，在这时的天色下越发显得剔透，还真像是狼。他已把自己要说的说过了，已经料断般说了对我深恶痛绝的话。一座五指山捺下来，我又还能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呢。
我将唇抿得更紧，于脑海中细细搜刮着——接续乔明熙的发难，抑或，替自己挑开一片话头。
